【河北城拟24h】第四棒:远方

2023河北城拟新春24h——03:00——@寒星子:远方

>上一棒=02:00=@ButchBliss 

  将早已备好的糕点器具放到四方布中央,两对对角打结跨到肩上,衡水拎起旁边那一小坛高粱酒,走出房门向守门仆役打个招呼:“王伯,我出去一会儿,李大人问起来就说我去亭子那边了——”

  见对方应了一声,少年才抬脚迈出门槛,向目的地走去。今天并不晴朗,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,气温倒是十分舒适。一路看下新出的柳叶和盛开的桃花,似是受了因此而生的几分喜爱影响,衡水有片刻的出神,方才些许紧张的步子也慢了下来。

  这片土地的春天略为短暂,往往感到暖意不久便热了起来,生长于此的万物怕是也得比其他同类们更为紧迫。享受这段时光的人自是不少,有心之人更是百忙之中寻得空闲,哪怕只是折一枝花置于室内,也算是过了春了。即便是身份特殊、拥有漫长生命的衡水,也会参与其中,为苏生的盛景驻足,感触于那萌动的生命。

  赏春向来是不缺少同行人的活动,作为城灵的衡水也和各式人物同游过,有时是两三人,有时则是成群结队。高至县令低至百姓,上到古稀下到总角,每次都不尽相同,又从其间见了社会万千。这次和他相约出行的,是那位新上任两年的门子。

  门子姓王,字季淩,绛郡人士。对方毫无疑问是个名门望族的公子,哪怕忽略掉入职途径,仅看他一身气质和谈吐,便能觉察出此人不凡。衡水对他的认知并不少,尽管他们的交流多在公共场合,少有私下交往,但也能从寥寥几件事中看出对方的为人。

  “他还没来……”衡水遥遥看到空无一人的凉亭,自言自语道。虽然他自觉出发较早,但毕竟在路上耽搁了些许时间,还以为将要迟到,结果仍是先于对方到达。“那就先收拾东西吧。”



  衡水倒也没有等的太久。他还未将包袱叠好,便听见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,显然来自于这位相约的朋友。手中动作不停,少年抬头看向声源,入目便是一怀桃花,开得正盛。

  “院子里那株桃树开花了,就折了几枝来。”像是早就预料到少年的关注点,对方弯弯嘴角,未等提问便讲述了自家庭院中那棵桃树盛开的景色,语调上扬,足见心情的愉快。静静倾听对方的讲述,衡水将叠好的包袱放到桌边,起封高粱酒满上一杯,待话音落下后倾身递到对方面前,眼眸中游流着光彩:“第一眼看到这几枝桃花,我就知道这些物什都不比它们。”

  那人也不客气,接过酒杯仰头饮尽:“酒还是值得的。”

  “各有各的风采吧,这几枝桃花倒也是真应了‘夭夭’的形容。”

  “这个地方的桃树很多,你应该不比我见的少。怎么,我家院子里那株就将其他桃树比下去,独得诗经的赞颂?”

  “意义不同嘛,朋友特意折下的桃花,与野外观赏自然是不一样。”

  “好!那回礼就是这杯酒?”对方单手捏着那盏小巧的酒杯,像模像样地看着。

  见状,少年将整坛酒移至那人面前,神色略有些狡黠:“一坛都是你的,只要赊我一杯就行。”

  对方也没有推辞,双手托起高粱酒,向那盏空酒杯倾了一些,边倒边让衡水再拿出一个酒杯来:“那听你的,我也给你来一杯。”

  衡水应声递去另外的酒杯,两臂叠摆在桌上塌下前身,静静地看着面前青年的动作。透过汩汩的酒浆,他看到了石桌上摆好的那几枝桃花,粉色在其中晕染成一片。少年将斟满酒的杯子接过,待对方坐回座位后开口:

  “我之前还以为你喝不惯高粱酒。”

  “虽然确实喝的米酒多,不过这个也不错。”

  “据说葡萄酒也很流行,好像是西域来的,但我没喝过几次。”

  “是,这里倒还真没有多少卖葡萄酒的酒肆……”对方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,将手中喝了一半的酒放下,颇为感兴趣地问:“话说你出过衡水县吗?”

  少年并未料到对方会问出这个问题,惊讶之后便是有些许哭笑不得和恼意:“当然啊,像冀州兄长那边我几年就去一趟,我还去其他地方见过山呢!”

  “那你会去向往一些,更加遥远的地方吗?”

  “……或许吧。”

  衡水垂下眼睑,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。他不清楚自己如何想,从出现至今已有三四百年,虽说年年景色不同,人也各异,但再大的地方,生活久了也应该会觉得局促的,乍一被问起,心里确实有一些隐约的感情,又说不清是什么。

  “我曾经也向往着离开家乡,想去闯荡一番,建功立业。然后我到了这里,待了些时日做了些事,却又觉得不耐烦了。”

  “啊?”

  对方又倒了一杯酒,视线并没有看向衡水,但其内分明有些意味不明的色彩:“两年并不长,我知道,我也知道我应该脚踏实地地去做好,但我觉得不该这样。”

  “想做一些为国分忧的大事?”少年揣测道。

  “你觉得我能做到吗?”面前的青年反问。

  “季淩你自己觉得够,那就是够了。我听李大人说过,你之前写了几首诗,其中有一句叫什么,‘桃溪浅处不胜舟’,有这方面的意思吧?”

  “没有,就一首诗而已,当时哪会想这么多……不过你是这么认为啊,居然没对我有什么意见?”

  脑子一快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,还被作者发现是误解。衡水觉得有些尴尬,偏头避开对方直视的目光,将杯中剩余的酒饮下:“……不多,毕竟确实很有才华。现在就更不可能有了。”

  “那也不错。还来一杯吗?”

  “我喝这些就行了。”

  许是想起少年先前说过的话,青年也没再坚持,又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了些。接下来两人之间只是些闲聊,后来又渐渐失了言语交流,或是看向亭外的景致,或是盯着桌上那桃花出神。衡水并未在意拂过面颊的微风,直到风沾染了水汽,扑在他的脸上,这才发现亭外下了细雨。

  “外面下雨了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很显然,他们都没有考虑到天气,也都没有携带雨具。雨丝是细而密的,落在皮肤上也会觉得舒服,但这不代表他们可以冒雨去走一段不近的路。出去逛些其他地方的计划无疾而终,现在去想怎么离开似乎也晚了。

  “在亭子里看雨也不错。”

  衡水看过去的时候,青年已从桌前起身,手执酒杯走到雨幕前,不知是在看什么。

  “呃,那个,我来之前跟王伯说过我要来这里,或许他会来给我们送伞什么的……?”

  “嗯,可能很快就来。那我可能喝不完了,你再喝点儿?”见衡水没有什么反应,又补了一句:“哪有主人喝一杯,客人喝一坛的道理。”

  心下思量着觉得对方的话语也对,衡水又给自己倒上一杯,走到对方身边,眺望雨中的远方。

  他觉得,这次的出行也很不错。


  

  衡水其实一直很疑惑王之涣对他的认知。有时候对方好像是记得自己那三四百年的历史,把自己当长辈,有时候又单凭外表,把自己看作十几岁的小孩,有时候就是平辈相交,一起谈天说地。但无论如何,这位门子总有不同于他人之处,比如说,对方从未把他当作官场之内的人,而是维持他的游离在外。

  如果是记性方面,其实也不能怪对方,他发现他也差点忘记一件事——王之涣已经成为主簿了,尽管才上任了几天。然后他又忆起那场宴上热闹的氛围,从自己的角度看去,作为主角的对方表现得很高兴,那愉快的神情分外清晰。对方的酒量一向不错,却是在那天有了几分醉意。

  衡水莫名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对方聊聊什么,关于前路,关于理想,关于几年前那次交谈的内容,他还想和对方讲自己的新观点,告诉对方自己一直在想着的东西。但许是新官上任的原因,王之涣一直很忙,和自己重合的大段空闲时间更是少之又少,也就这样搁置下去了。

  后来是一次新年,衡水收到了王之涣的邀请,说要去和他们一家聚一聚。

  一年之始,在这种场合里,他们都不想去谈论官场的事情。少年坐在桌前,只是跟那位早已而立之年的人闲聊,聊生活,聊故人。对方坐在家中椅子上,兴致依旧高昂,谈及日常琐碎的言语中也有慷慨之气,仿佛时光为其驻足,并未在他的心中留下任何痕迹。

  衡水突然觉得,有些东西不需要用言语去确认,他在对方的眼中便看见了如始的愿想和宏志,那目光坚定而热烈,仿佛又是两年前的那个春日。

  在更早之前,他曾经问过李大人,问为何仅见一面,就如此欣赏那位新任的门子。这位颇有些智慧的中年人思索片刻,说这个人给他一种很特殊的感觉,“慷慨有大略,倜傥有异才”[ 来自《唐故文安郡文安县太原王府君墓志铭并序》],一定极为出色。尽管在后来的相处中证实了这个评价,但他并不是很理解这种说辞的来源——仅见了一面,为什么就能将一个人看的这么准呢?

  现在他或许是理解了,将眼内光芒和心中少年保护完好的人,自然会有一种特殊的气概。他在这座城见了不少人,有官员,有小吏,有村民,但对方是为数不多的拥有这种气概的人。

  ……那有着十几岁孩童外表的自己,可以成为这种人吗?

  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这一层,衡水意外之余,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不确定。

  按道理来讲,对于一座城的城灵,三百年确实是能算做孩童时期。他并没有见到过多少城灵,与他相知相熟的更是少,但他听说过将近两千岁的城。那些城灵见了不知其数的悲欢离合,经历了多次朝代更迭,他不清楚他们是否会像人类少年一样意气风发,他更不清楚自己的状况究竟是什么。

  或许他需要弄明白的东西还有很多。

  衡水在心底纠结片刻,最终打消了找对方聊那些事情的念头,他觉得等自己想通了再交流也不晚。



  但别离是毫无征兆的。

  刚从小吏口中得知时,衡水只以为是下人无意义的编排,等到县衙处仍听闻有人提这件事,才信了七分,内心也有些慌乱,问出此事后便顾不得其他。他匆忙向王之涣住处跑去,迈入大门便看见一派收拾行李的状况,仆人们将一件件家具搬出、整理、抬到车上,条理有序,并未有过多的言语和交流。而他担心的主人公正站在那棵枝繁叶茂的桃树下面,树荫遮住了他的面部,神情模糊难辨。

  “季淩,你这是?”衡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
  “啊,在收拾东西,要回家了。”对方转头看向他,话语中隐隐有些自嘲和不忿。

  “因为之前的那些人?”

  对方未置可否,反而问了一个另外的问题:“你觉得,对于这棵桃树,是花朵重要呢,还是果实重要?”

  “嗯,果实吧……”

  “那人们一般会关注它什么呢?”

  “花?但是果实也很受关注啊。”

  “对于那些不吃桃子的人来说,他们会关注什么?”

  衡水觉得他意有所指:“季淩你想表达……”

  “原因。”

  衡水看着他朗然的笑容,张张嘴,想要劝一下对方。思路回转下又觉得木已成舟,话语吐出口变了另外的话题:“几年前你问过我一个问题,你问我想不想去更加遥远的地方。”

  “是,我还记得你当时的回答很没有底气。”提及数年前的那个春日,对方的语气中也有了几分怀念。

  “……其实我现在仍旧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,”衡水顿了顿,抬起头看向对方:“但是我觉得,我跟你不一样。”

  刚听到这句话,对方却意外的有些怔愣,末了直接笑出声来,颇有几分爽快:“当然不一样——我有不得触碰的底线,我有我的理想和追求,我愿意为它们舍弃一切,这是我身为‘人’这个个体所可以具有的。但你不一样,你是城。”

  你不一样,你是城。

  感受到对方目光的注视,衡水不由得低头看向地面,在心底将这句话连同它的前文一起揉碎,试图在一个个字之间找出其中的意思。从诞生到现在,无数人教过自己如何做好城灵,传授自己一些必备的知识,指导自己如何融入正常人的生活,但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对于“理想”的概念,把这个词汇代入自身也总觉得有些异样。

  那这个跟“城”有什么关系呢?因为自己是城,所以不会拥有这些吗?

  思绪纷乱间,他突然记起冀州兄长对他讲过的、关于城灵的来源,原句早已模糊,但衡水记得大致的意思。也得益于此,他知道了如何回复:

  “我是……‘集体’?”

  “之前事务较为繁忙的时候,没有闲暇时间,我和你不就是书信交流吗?那距离再拉大点,我会回到我的家乡,我还会去为自己而活。或许会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山水,也或许就是赋闲在家,跟几位老朋友交游。”对方好像又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,但一段话后出现了转折:“无论如何,对你来说,那会是一个比山更为遥远的地方。所以,既然你去不了,我可以将信里的远方带给你。”

  “我……”

  “嗯?果然还是很感动的吧?”王之涣仍旧在笑着,眉眼间全是促狭。他弯腰凑近去看面前这位外貌上的孩童的表情,又上手揉了揉对方的头:“不是一直跟我强调三百多岁了吗,怎么还真就跟个小孩子一样啊。”

  “别摸我头啊!”衡水抱着头后退一步躲开对方的手,定定地看对方半晌:“谢谢。”

  “谢的话不如赠我点儿酒?”

  “这就去拿!都给你了!!”

  

>下一棒=04:00=@得判秋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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